世界上任何一种人类文明自诞生之初,便无一例外地依赖淡水的滋养。海南岛向来不缺淡水,当154条河流呈辐射状流向海洋时,纵横的水系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琼州儿女。河湖泛碧波,鱼在水中游。逐水而居的海南先民打猎捕鱼,很早便开始和鱼打交道,并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鱼文化。
翻开海南淡水鱼类的“家谱”人们会发现,这一古老水生动物在琼岛算得上是“人丁兴旺”。但不可否认的是,随着人类活动的增多,部分淡水鱼的生境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它们的生存繁衍受到影响,对它们的保护亟待进一步完善和加强。
“就像一条见不到水的鱼离死亡不远,一条见不到鱼的河流同样如此。”海南省海洋与渔业科学院淡水渔业研究所副所长蔡杏伟呼吁,当我们向河流不断索取的时候,也应该学会关注淡水物种和生态系统的需求,寻找可持续的水资源管理方式。
多元生境孕育丰富淡水鱼资源
鹦哥岭腹地,曲折蜿蜒的山涧溪流一路欢歌,在沟壑、乱石、险滩间溅起飞舞的水花。
溯流而上,可见水底细石静静盘卧,倏来忽往的游鱼亦一览无余。与生活在大海的亲戚们不同,这些淡水鱼通常背为青、绿色,腹呈浅白色,长相相近频频“撞脸”,但鹦哥岭自然保护区护林员符金海总能从中一眼发现虾虎鱼的踪迹。
“这种小家伙懒得很,不爱游泳,就喜欢趴在石头上。”让他啧啧称奇的是,即便是再急的溪水冲刷而过,虾虎鱼都可以保持静止不动。之所以能抵御较大的冲击力,是因为虾虎鱼的左右两个腹鳍愈合成吸盘状后,可以让它们轻易“挂”在石头上,如轻功高手般飞檐走壁。
这一生理特征让不过手指长的虾虎鱼在海南热带雨林溪流生境中活得潇洒自如。而当一股股细流自琼岛中部山区倾泻而下,途径峡谷、台地、平原、海滨阶地等不同的地理单元,奔涌壮大成澎湃洪流,更是为无数鱼儿提供了乘风破浪弄大潮的舞台。
海南鲌、蒙古鲌、鲮鱼……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是河流干流生境中的鱼类“大家族”;相较于“随波逐流”的生活方式,鲤鱼、鲫鱼、海南似鱎等鱼类显然更喜欢定居在水库、湖泊等静态水域中;在海鱼“势力”占据上风的河口生境中,舌虾虎鱼、中华乌塘鳢也能拥有一席之地。
尽管习性、生境存在差异,仔细翻一翻“鱼谱”,却发现它们中竟有逾五成成员来自同一个家族:鲤形目。
“鲤形目是现生淡水鱼类中最大的一目,这一种类组成特征与国内其他地区基本保持一致。”蔡杏伟介绍,不同的是,海南岛的淡水鱼均能适应一定的高温。
正所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鱼,那海南岛究竟孕育出了多少种淡水鱼?7目26科149种,这是截至目前的最新数据。
与1986年出版的《海南岛淡水与河口鱼类志》对照,人们会发现,在历史调查中,唐鱼、香港斗鱼和美丽华沙鳅等20多种淡水土著鱼未被记录。
“我们对海南淡水鱼类资源的监测与调查还在进行中,或许在不久的未来,这一数据还将再次更新。”蔡杏伟补充道,这149种鱼并不包括花鳗鲡等在咸淡水区中洄游的鱼类,“如果加上这一类,海南淡水鱼家族的成员数至少要翻一番。”
23种淡水鱼进化为海南特有种
倘若某山地的水热条件常年不均,往往会出现一侧林木葱郁、一侧草地青翠的“阴阳脸”,这是一个翻开中学地理课本便能找到的知识点。但少为人知的是,生活在同一山地不同坡向水系中的鱼儿,其种类组成也有可能截然不同。
香港生态保育专家陈辈乐等人便曾在调查鹦哥岭地区鱼类资源时发现,其南北坡水系分属昌化江、南渡江,前者多石砾底质、水清流急,因此备受溪流性鱼类青睐,流经平原地区的后者,则吸引了大量平原江河性鱼类聚集。
而当视角聚焦到一条河流的上中下游,甚至同一河段的上中下层,人们会发现,其鱼类群落同样存在不小的差异。
“鱼类的生态位受诸多环境因子的影响,包括该水系所处的地理位置、气候、温度、河床基底、河流周围的生物群落情况及河流本身除鱼类以外的其他生物情况等,生境类型越多样,鱼类资源往往也更丰富。”蔡杏伟坦言,海南作为我国唯一全域均属热带季风区的省份,光独立入海河流便有154条,囊括热带雨林溪流、河流干流、水库、湖泊、湿地、河口等多种生境,自然为鱼类多样性的发展创造了广阔空间。
没有人知道一条鱼会游向何方,但它们来时的路却有迹可循。
在历次鱼类资源调查中,专家们发现琼岛北部南渡江等水系中的淡水鱼在华南大陆多有分布,琼岛西部昌化江水系中则栖息着少量原产于越南的鱼类。而地质学界又普遍认为,海南岛曾与华南大陆、越南相连,这意味着至少在这些地块未发生断裂漂移前,这些古老的脊椎动物便已迁徙于此。
或许最初这群鱼儿只是打算短暂停留,不料一场突如其来的地壳运动彻底断了去路。之后长期的地理隔离,让它们断绝了与大陆其他种群之间的基因交流,加上岛屿气候和局部小环境的影响,逐步进化成独一无二的海南特有种。
目前,海南岛共记录有特有鱼类23种,隶属4目7科19属。令人揪心的是,眼下这群水中精灵的生存处境并不理想。
比如海南人较熟悉的白骨鱼,它的学名为海南长臀鮠,过去在南渡江、昌化江水系中均有捕获,如今仅在南渡江的松涛水库、龙塘江段、新坡江段和文澜江等自然河流中有少量分布,种群数量显著少于本世纪初;原先广泛分布于南渡江、万泉河、陵水河、昌化江等诸多水系的盆唇孟加拉鲮,近年来由于栖息地严重萎缩,仅在南渡江上游的一条支流中偶见,现已被列入《中国脊椎动物红色名录》,受威胁程度等级为“极危”。
海南长臀鮠和盆唇孟加拉鲮的命运不是个例。曾因肉鲜味美、营养丰富而闻名岛内外的大鳞鲢,甚至已数十年不见踪影,不少人猜测它们或许早已在海南岛上灭绝。“现在还不能盖棺定论,也没人愿意接受这一定论。”蔡杏伟叹息道,目前与大鳞鲢一样同属鲤科的尖鳍鲤也已处于濒危状态,栖息地严重萎缩,抢救性保护迫在眉睫,若保护不及时或将重蹈大鳞鲢之覆辙。
保护海南土著鱼迫在眉睫
作为海南第一大河,南渡江拥有岛上最丰富的淡水鱼类资源。可如今渔民朝水中抛下一张渔网,捕捞上来的渔获几乎有一半是罗非鱼等外来入侵物种。
当它们改名换姓进入餐馆,便摇身一变成了海南人餐桌上的“流量明星”。譬如,红烧福寿鱼不过是罗非鱼披了一件“马甲”,清蒸白骨鱼中的“白骨鱼”并非海南长臀鮠,而是一种外形与海南长臀鮠十分相似的外来入侵物种——巴沙鱼或斑点叉尾鮰。
“过去,万宁、儋州一带的居民常用攀鲈做鱼煲,南渡江沿岸的农贸市场常有蒙古鲌、海南鲌卖,现在这些土著鱼很少见了。”蔡杏伟介绍,目前海南记录的149种淡水鱼中有39种是外来入侵物种,与1986年相比足足多了32种。
对海南土著鱼类而言,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海南省海洋与渔业科学院淡水渔业研究所在开展海南淡水鱼类资源调查时发现,这些外来入侵物种多为肉食性鱼类,攻击性强、繁殖力强,在水中几乎没有天敌,它们通过占据生态位、争夺食物资源和直接捕食等形式和土著鱼展开竞争,逼得后者步步退让,以至于如今大量云斑尖塘鳢在松涛水库、大广坝水库、长茅水库等水体中“安营扎寨”,罗非鱼更是“反客为主”在多个水系中形成优势种。
值得庆幸的是,除了这几个“熟面孔”外,目前绝大部分外来入侵鱼类只是偶尔在野外被发现,并未形成数量庞大的群体。
但一条海南土著鱼的生长,要面临的也绝不止外来鱼类威胁这一道“关卡”。人类过度捕杀、栖息地被污染、周围植被群落遭过度采伐……在大量人为因素的干扰下,海南土著鱼类资源与几十年前相比,已呈现出明显的减少趋势。
“警报”拉响,一场拯救海南土著鱼类的行动随之开启。
“2016年以来,我们对海南十几条主要河流的鱼类多样性进行了全面调查,建立起海南‘两江一河’水生生物资源及环境常态化监测机制。”蔡杏伟介绍,摸清“家底”之余,他们还开展了海南濒危珍稀鱼类的人工繁育、海南特有鱼类的生物学研究及涉水工程对水生生物资源和环境的影响评估等工作,同时对昌化江河口、万泉河河口等多个水体进行生态修复。
此外,随着我省退捕禁渔、河长制等制度的落实,越来越多的部门、机构正在齐抓共管形成合力,保护内陆水域生态系统。当保护水生态环境成为全社会的共识,我们有理由期待在不久的未来,会有越来越多消失的海南土著鱼重现江湖。
鱼类洄游——
一场生死之间的艰难跋涉文\海南日报记者李梦瑶
当一条花鳗鲡苗踏上回家之路时,根本无法预料自己接下来将经历些什么。
每年秋冬之际,位于菲律宾以南、斯里兰卡以东和巴布亚新几内亚以西之间的深海沟中,成群的花鳗鲡在产卵后油尽灯枯而死。顾不上为亲鱼的离去而难过,躯体呈透明柳叶状的花鳗鲡苗们在出生后便需即刻启程,沿着亲鱼来时的路溯游几千公里。
尽管花鳗鲡以性情凶猛而闻名,但此时的小家伙们“乳臭未干”,一路上自然免不了面对各种海洋生物的围追堵截。倘若足够幸运,它们中的一部分会在数月的漂泊后顺利抵达海南岛的各大河口处,变成短的圆线条状后开启下一阶段的旅途。
内陆水域的风浪与天敌无法跟大海中的相比,每年却有大量花鳗鲡倒在距离目的地咫尺之遥的地方——
由于水坝的阻隔,它们中的绝大多数会滞留在坝前,或被捕捞,或卡在缝隙中,只有极少数机灵的个体才能翻越这一道道障碍,经急流闯险滩,上溯至河流中上游的溪涧、水库等水域,在那里度过自己的漫漫鱼生。
由海入河是一场九死一生的冒险,由河入海又何尝不是?但即便知道此去多艰险,数年后,这群花鳗鲡依旧会选择沿着来时的路再次长途跋涉,回到它们出生的地方,交配、产卵,随后死亡。
如此情景常常被人类形容为史诗般的生命奇迹,殊不知在鱼类的世界中,这种轰轰烈烈的迁徙已然成为常态。
与花鳗鲡的降河洄游路径不同的是,鲥鱼平时栖息于海水中,等到春末夏初时才会成群结队回到包括海南部分水系在内的缓流、沙质底的江段产卵,这被称作溯河洄游。
无论是降河洄游的鱼还是溯河洄游的鱼,人类都很难去定义它们到底是淡水鱼还是海鱼,因此将之统统归入了洄游性鱼类。
也有一些鱼类选择完全在内陆水域中生活和洄游,譬如海南过去常见的经济鱼类倒刺鲃,偏爱在河流干流和支流的深坑岩穴中越冬,等到春季水位上涨后再游至支流中繁殖、生长。尽管这种相对短途的移动通常被认为是半洄游,但其淡水鱼的身份倒是毫无争议。